戲劇何以治療?
戲劇是一項綜合性媒材的藝術,而戲劇治療,是運用在劇場空間內所看見、感受到的一切,來進行心理治療,運用戲劇中的角色扮演、文本故事、甚至是燈光聲響,在治療的關係中,協助參與者表達內在的感受,進而達成個人成長的治療性目標。戲劇是一種人類的本能,戲劇治療融合了心理學與劇場藝術,讓參加者在安全的情境中,自由地表達自己,有機會重新經驗「被聽懂」、「被感動」和「被接納」。
那是個溫暖的午後,與戲劇治療師—柳冠竹〈以下簡稱柳〉的對話,不是嚴肅的醫學或者藝術理論,而是透過一個個真實的生命故事,帶領我們認識戲劇治療。
Q戲劇治療跟坊間的表演課有甚麼不同呢?
柳:戲劇治療有戲劇和治療兩個部分,治療是指「專業的治療師」與「團體/個案」中間是有個關係存在的。透過這樣的關係,治療師會為參與者量身訂做適合的內容,一方面藉由當下的經驗感受來協助他、另一方面做專業的評估,分析參與者真正需要的是哪些協助,來為他安排適當的課程時間、挑選適合的媒材。治療師最重要的是建立一個安全、能給予支持的環境,幫助個案透過不同的戲劇媒材,來達成心理健康的目標。
Q什麼樣的人會選擇、或適合以戲劇治療來給予協助呢?
柳:戲劇治療中的溝通可以是語言與非語言的形式,又被稱為非語言的治療途徑(non-verbal approach),所以適合各種族群,和我自己在訓練與實務工作中,就曾經在失智症日照中心、成人精神康復機構、幼稚園、特教學校、兒少社區據點和不同工作過,
個案來源大多分為社福和教育機構或自費兩種。以我的例子來說,我做比較多的是弱勢兒少,社工會發現某些因為心理情緒、家庭因素所造成的弱勢兒少,需要些額外的協助,而經過社福機構評估,若這些孩子應該比較適合並需要運用戲劇的治療方式,機構就會找我來與這些孩子們工作。每個人或團體適合的療程都不一樣,經過評估與工作後,也許會與不同的專業工作者搭配不同的來協助個案,例如若在戲劇治療中發現兒童的社交困難肇因於肌肉發展不佳,與他人互動時常常不小心太大力,就會建議社工帶入有助於肌肉發展相關的資源。
Q戲劇治療師的工作,過程是怎麼樣進行的呢?
柳:評估和收集資訊永遠是第一步,在一堂戲劇治療中,大概會有熱身、帶入主題、主活動和冷卻四個部分。以失智症長輩的戲劇治療為例,如果我這堂想要談的是”生命中照顧我們的人“,考量他們的身心狀態,我會先用肢體遊戲讓成員意識到彼此的存在,也讓他們說說此刻的感覺;之後也許是品嚐好吃的食物讓他們連結到被照顧的經驗,或是透過肢體扮演照顧者的雕像,去喚起過去的生命經驗;接著會有相關的扮演、創作,最後則是今天經驗的總結。
Q戲劇治療的「治療架構」包括哪些呢?
柳:場域(空間)、需求(指團體中同質性的諮詢者)及人數(團體課)。
場域的選擇與課程的設計有相對的關係,基本上都會在有隱私及安全的空間上課,因為戲劇治療課程中會有滿多肢體上的動作,我偏好是木頭地板或軟地板的空間為佳。除此之外,也盡量不使用有大窗戶和大鏡子的空間,大窗戶的空間會較沒有隱私,而鏡子很容易使人分心,也會間接影響到與個案工作的品質。
需求及人數則是在團體課中比較需要考量到的部分。需求指的是,把「狀態相同」或是「有相同需求」及「發展程度相當」的個案,聚在一起上課,比如說:重度身心障礙者與輕度身心障礙者在認知上有明顯的不同、肢體靈活度也完全不一樣,因此兩者不能放在一起上課,會降低課程成效。而人數的限制也是相當重要,如果是有行為議題的兒少,超過6個人以上的團體就太多了;治療師在與個案工作時,必須全神貫注的觀察每個個案對於每項活動、工作所呈現的反應,因此人數的限制是必須要有的。不過,還是必須要看個案的狀況來訂定,無法以偏概全。
初步認識「戲劇治療」之後,理解到運用戲劇中不同的媒材,規劃的治療課程可以帶出個人的自我整合,即潛意識的整合。而依個案需求及背景設計的戲劇遊戲,無論是心理層面的問題,或是肢體的協調反應,透過戲劇治療的協助,使許多個案能有效地改善、進步。接下來,透過戲劇治療師—柳冠竹的個案經歷分享,讓我們更近距離的體驗戲劇治療帶給個案的支持與協助。
在故事中,與自己相遇 在虛實之間,練習可能性
我自己很喜歡用故事和個案工作,因為自己曾經在戲劇治療團體中,透過故事獲得許多的生命經驗的整理。舉例來說,我曾有一段時間被夸父追日的故事所深深吸引,透過和我的戲劇治療師討論,我看見自己一直不停地在追逐,就像夸父一樣,治療師問我心中的夸父長的是什麼樣子,我擺出一個好累好累的姿態,之後透過更多角色的發言與創作,我才看到當時的我已經很疲憊了,但又害怕休息。
很有趣的,每個人對於同一個故事的感受都不一樣。我曾經帶夸父追日的故事和不同的個案族群工作,有人對夸父死後身體化為萬物的部分深受感動、有人則不斷地責怪夸父的不自量力,但不管大家的反應如何,治療師不帶任何批判,而是陪參與者取整理自己的生命經驗和故事相呼應的地方,帶來新的覺察。
另外,戲劇提供一個現實生活以外的場域,讓參與者練習各種的可能性。用我自己的例子,當看到內在有一個很想放鬆的自己,我可以嘗試扮演擺爛、緊繃、胡鬧的各種自己,透過扮演一個在現實生活中完全不同的自己後,我知道自己可以在現實生活中採取新的可能性。
與眾不同的劇評家
在與青少年工作時,很常處理到「權威」議題,青少年常常因為跟權威人物有過不好的經驗,因此很難在團體中談自己的生命經驗,對此,「改編故事」是我很喜歡的一個引領方式。小時候我們所聽到的故事,是大人講給我們聽的“大人”版本的故事,所以「故事」本身就是一個權威的象徵。「改編故事」的進行方式是選用一個大家都耳熟能詳的故事,請個案來做故事改編,我會準備一個劇評家的尖帽子及書寫板,讓每一個人都可以寫下、指出認為這個故事不合理、或是需要改進的地方。在這個環節,孩子會感到自己被賦予了能力,常會侃侃而談地說出自己覺得這個故事不好的地方,透過使孩子們入戲成為劇評家,讓他們對於權威這件事不再懼怕或心生反感,他知道他可以在大人面前有自己的想法,而且不會被受批判;鬆動他們過去的經驗之後,再請他們舉例說出故事裡好的、值得鼓勵的部分,這時,孩子覺得好的地方,也許正是他渴望、希望得到或是被看到的部分;最後,再透過一起改編、寫出新版本的故事,讓孩子們的自身經驗與故事做進一步連結、進而把問題做處理、改善。看似簡單、輕鬆的改編故事活動,卻能在無意間促發孩子們說出真正的想法,進而協助他們去表達自己。
我失去了選擇權
在照護失智症長輩時,如果過度協助他們,使他們在生活中沒有了選擇與思考的機會。此外,疾病帶來的失落和人際退縮,往往會加速他們記憶力退化。透過戲劇治療中的肢體遊戲,讓失智長者與他人互動、理解遊戲規則,再用肢體做反應、呈現,簡單的遊戲就涵蓋了認知能力及身體能力的訓練,可以帶動腦筋的思考及肢體的靈活。失智症是無法治癒的,但可以透過戲劇互動做有效地延緩,讓長輩們原有的能力能夠被保留的久一點,更能藉此表達他們的情緒,讓他們的身心保持在較佳的狀態。舉例來說,失智症長輩工作時,害怕年老是很常出現的議題,有時候我會扮演“帶走他們青春的時間”,讓他們在戲劇的情境內表達對年老的感受,也許有人會感到憤怒、有人覺得感謝、有人則感到五味雜陳,無論他們感受到什麼,都是好的、需要被聽見和整理的感受。
柳冠竹
現為財團法人基督教
臺北市私立伯大尼兒少家園、萬芳社區兒少據點的兼職戲劇治療師及臺灣戲劇復原力協會講師。陪伴過的個案橫跨不同年齡層與身心狀況,從3歲有情緒障礙的幼兒、到85歲患有失智症與憂鬱症的長輩;在台灣主要工作對象為高風險或身心障礙青少年,以及樂齡族群,擅長使用故事與肢體於個案工作中。與夥伴共同主持「台灣囝仔X戲劇治療」辦理講座與工作坊,致力於推廣戲劇治療。
(此文收錄在2019.01冬季號,於2019.1.31台港同步發行)